??春日的陽光暖暖地漫過玻璃窗,灑在案頭那本泛黃的《安徒生童話》上。指尖撫過書角卷邊處,忽然就觸到了時光深處的溫熱,那些被書香浸潤的日子,原是藏在記憶褶皺里的糖果,一不留神就溢出甜蜜的味道。
??小時候,老家的土墻上,糊著母親從村里搜羅來的舊報紙。淺黃的紙頁上,油墨味混著新刷的漿糊香,在潮濕的梅雨季里漫延成獨特的氣息。那時我總愛蹲在墻前,鼻尖幾乎要貼上紙面,看“豆腐塊”里的家長里短,讀連載故事里的悲歡離合。母親端著木盆從堂屋走過,見我蜷在墻根像只蝦米,總要笑罵:“小皮猴,墻都要被你看出洞來了?!笨伤D身就會往我手里塞半塊烤山芋,任我在“本報訊”與“讀者來信”間,跟著文字去了更遠的地方。
??鄰居周叔叔的書柜,是我童年的“藏寶閣”。那深棕色的木柜子透著一股檀香味,玻璃門后整齊碼著的書,像列隊的士兵。第一次鼓起勇氣敲門時,我攥著衣角的手全是汗,沒想到叔叔竟笑瞇瞇地搬來小板凳,讓我自己挑。我踮腳夠到最下層的《格林童話》,書脊上的燙金字在陽光里發(fā)著光,叔叔還特意找了張牛皮紙,仔細給書包了皮:“別弄臟了,讀完我這兒還有?!睆拇嗣總€周末,我都要捧著書蹲在他家槐樹下,看樹影在“灰姑娘”的水晶鞋上跳舞,看“小紅帽”的紅斗篷掠過泛黃的紙頁。
??學校的圖書室,是藏在走廊盡頭的秘密花園。我最愛的是踮腳夠書架頂層的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,書頁間偶爾會飄出一片枯黃的梧桐葉,定是從前的讀者留下的書簽。有回蹲在窗邊讀簡·愛對羅切斯特說“我們的靈魂是平等的”,陽光忽然被云層遮住,抬頭才發(fā)現管理員陳老師正站在身后,她輕輕替我拉亮臺燈:“慢些讀,好書經得起細品。”那時的圖書室總響著輕微的翻頁聲,像春蠶在咀嚼春天的桑葉,而我就在這“沙沙”聲里,跟著書中的主人公去了他們的世界。
??和同桌阿芳換書看的時光,是校園里最甜的秘密。她有本帶插畫的《城南舊事》,我拿攢了半個月的水果糖去換。我們躲在操場角落的雙杠后,趁體育老師不注意時迅速交換,書頁間還帶著彼此的體溫。阿芳在“英子”遇見瘋女人的段落旁畫了小太陽,我就在“爸爸的花兒落了”那頁夾了片楓葉。有時上課走神,課本底下藏著的小說被老師沒收,下課后卻見老師坐在講臺前翻看,嘴角還帶著笑——第二天作業(yè)本里就多了張字條:“下次借老師看看,可好?”
??最難忘的是躲在被窩里偷讀的夜晚。手電筒的光在帳子里像個小月亮,照著《射雕英雄傳》里郭靖彎弓射大雕的剪影。聽見父母的腳步聲近了,趕緊把書往枕頭底下塞,心跳得像揣了只小青蛙。母親總在清晨掀開我的被子,看著我眼下的青黑假裝生氣:“再這樣,明晚把電筒收走?!笨赊D身又會往我書包里塞枚雞蛋:“讀書費腦子,補補?!本瓦B上廁所時,我也要揣本薄薄的《繁星·春水》,蹲在老家的旱廁上讀“墻角的花,你孤芳自賞時,天地便小了”,常被母親笑罵:“書都要被你看出味道來了?!?/p>
??第一次作文被老師朗誦的那天,陽光正好。我寫的是《我的母親》,當老師念到“母親的頭發(fā)白了,像一片片雪花落在上面”時,教室里響起輕輕的掌聲。課后母親把我的作文謄在信紙上,貼在糊墻的報紙最顯眼處,逢人就說:“我家丫頭的字,比報紙上的還工整?!蹦菚r的我躲在門后,看著陽光在紙頁上流淌,忽然懂得,那些讀過的書,早已化作血液里的養(yǎng)分,讓平凡的日子開出花來。
??如今書架上的書越堆越高,可最難忘的還是那些帶著時光印記的舊書:母親糊墻的報紙上模糊的鉛字,周叔叔包書的牛皮紙,圖書室窗臺上的梧桐葉書簽,阿芳畫在書頁間的小太陽。原來書香最動人的,從來不是華麗的裝幀,而是那些與書相伴的時光里,母親的笑罵、叔叔的叮囑、老師的肯定、同學的約定,以及無數個躲在角落讀書的自己。
??就像此刻,陽光依舊溫柔,那本《安徒生童話》在微風里沙沙作響,仿佛在說:那些被書香浸染的歲月,早已成了生命里最斑斕的底色,讓每一個平凡的日子,都開出美麗的花朵。(楊麗麗)